那件大衣最终被我洗好又吹干,熨平后偷着破晓前最后一缕夜色,悄悄挂在凯厄斯房间的门把手上。
出房间门时,走廊里已经开始有走动的脚步声,因此不用担心挂东西发出的声音太过明显。
早起的人——譬如穿着绿色套装,套着长筒橡胶靴的女工,推着插满清洁工具的小推车,轻手轻脚穿梭在过道,隔一会就停下,把塑料清洁需求牌挂在门把手上。
晚归的人——譬如发型凌乱,衣领大敞的酒糟鼻男子,嘴里还胡乱嘟囔着什么,身体却早已歪倒在金发女郎半裸的胸脯上。
他们跌跌撞撞,一会踩到对方的脚,一会撞向身边的墙,直到女郎从手袋里翻出一串钥匙,半推半搡着挤开门,随着惊天动地砰地一声过去后,走廊才真正安静下来。
八点,是我们约定好出发的时间。
事实上送回衣服之后,我就没再休息,直接把昨晚就收拾好的行李抓在手里来到前厅。
坐在柜台后面的不是凯蒂,这让我松一口气,她的热情真是让人毕生难忘。
取代凯蒂的是另一个棕色短发,长着雀斑的年轻女孩,她鼻梁上架着眼镜,一边划拉拍纸簿一边打量着我。
“退房?”她问。
她话不多。
我暗松一口气,将钥匙推过去,“麻烦你。
”前厅人来人往,人们穿着晨衣,趿拉着一次性拖鞋穿梭于房间和饭厅之间。
早餐票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想了一会,我带着它再次来到年轻女孩面前,询问是否可以退掉。
“不吃早餐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她皱着眉,端详我递给她的餐票,平整如新,我保证它是毫无瑕疵的,“如果你执意如此的话,我没什么意见。
”白色餐票被收回去,几枚硬币被推到柜台上。
道过谢,我拎着行李找到一个不碍事的角落,随意从旅行袋里抓出一本小说读起来。
当大厅里的古董自鸣钟敲响八下,最先提醒我凯厄斯到来的并不是并不是长筒靴摩擦地面那种特有的沉闷声响,而是味道。
薰衣草。
我暗想,他找到那件衣服了。
事实上估计他想不看见也很难,我是如此明显地将它挂在了房间门把手上,除非他是瞎了,不然绝不可能忽视它。
“你在这里等多久了?”他推着行李箱走过来,声音里似有不悦。
“没有很久,我吃过……”吃过早餐才来的,这话真蠢。
还没等我从懊恼里回过神,刚才还在身边的影子就已经走出去很远。
“等等我!”慌忙伸手去够行李,却扑了个空。
“你快点。
”他的声音遥遥响起来。
坐上车,空间密闭,气流不通,薰衣草的味道更加浓烈,浓到呛鼻子,有那么一个上午,我得竭力控制自己才能按捺住捂鼻子的欲望。
我们连续开了三个昼夜,薰衣草的味道就忠实地如影随形了三个昼夜。
我惊讶于凯厄斯居然没发现异常,毕竟这味道实在是有点太浓郁了,可他就是没有。
弄得我几次想要开窗的手最终又不得不缩了回来。
我们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甚至可以说是无聊。
更多时候是他在听我在说:刚才路过的草坪上用于发电的风扇叶片可真大,这在沃尔泰拉可不多见;爱尔兰的圣帕特里克节人们都爱戴绿帽子;多力多滋玉米片其实配上脱脂牛奶会味道更香浓。
我想我真是没救了。
平平无奇。
哗众取宠。
有点意思。
这是他的回答。
也不知道谁没救的程度更深一点。
但我知道凯厄斯的心情并不坏,他虽然大多数时候不说话,即使偶尔开口也是刻薄发,但一首接着一首不断更换车载音乐却印证了我的猜想。
我们先是从埃斯库罗斯听到欧里庇得斯,尽是些希腊悲剧,老实讲有点无聊,但他很爱听。
就像长途贩运司机习惯于听俄亥俄州西北地区最佳新闻频道一样习以为常。
接着是我的现代音乐,这下我能笃定他心情很好了,因为在欧里庇得斯之后,他甚至允许我从海蒂威斯特听到了拉娜得蕾。
其实他人并不坏。
在跟着音乐哼唧拉娜的california时我突然想到。
他只是……喜欢